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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壁何年结梵宫 六

不是华山,是恒山的悬空寺,很多年前写给一个人的生日贺文。

要换手机了,发到lof存着。
文笔嫩的很,碍眼的话给我说一句,马上删

踈风幽籁动禅空

似乎是秋雨结了便到立冬时节,转眼又过了冬至。
道人犹然记得,去年冬至,明皇闭祸蜀中,长安沦陷,东都不保,大半年月便失了他李家的大半江山。
那时道人晓得的消息不多,偶尔走一遭山下,闻着的也是失了哪些城镇要塞,折了多少兵将人马,政局一派惨淡。
道人听得心乱,索性更减了下山的时日。就窝在他的小小道观,敲钟诵经。
山里也不太平。
道人逢时去了趟前山应卯,昔时热闹的庙宇群已是人烟稀少,很多熟识的师兄弟也见不着人影。
他问了留守的师叔,方知是教中派了大半弟子下山,或医治病者,或救助难民。
那年六月间,帝王匆忙幸蜀,高官随驾,舍下一城百姓不问。少日,狼牙军破了潼关,一路烧杀抢掠,向长安而行。
当是时,纯阳派出全部成年弟子下山,指挥各处百姓撤退山西,否则必将是生灵涂炭,血染河山。
大厦将倾,天下蒙难,危急存亡之秋。
道人在回悬空寺的山道上走的失魂落魄,他差一点就跪下向师祖请命下山。
可惜他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。难当大任,不通医理,筑房开荒裁衣布置样样不会,一个结巴,就别去添乱了。
这天下,已经够乱了。
道人狠命的用拳头砸了眼前一棵挡道的老树。树峰岿然未动,而道人的指背却擦出了细密血痕。
残花溅泪,啼鸟惊心,唯他成了乱世的闲散人,徒然守这空山古刹,无能无力。
道人行尸走肉般行至悬空寺山脚,抬眼竟遥遥望得最高的飞檐上一席月白袍角翻飞,才猛然觉醒似的,祭起纵云,直奔那抹月白而去。
“师师师师师师父~~~~~”
道人结巴了一路,到终于吐明白了最后一字,纵云梯也陡然卸了力,直直砸向仰躺在屋檐上的那个俊朗道士,唬得那人忙左手运气推出,抵他向下的冲力,右手将方才横至眼前凝神的长刀举到一边,生怕他那冒失的小徒弟直接被斩成两截。
“师父父,我我我,额,好想想你”道人好容易在师父怀里软着陆,便不管不问的抱住他师父的脖子,将这些年和刚刚胡思乱想的委屈一股脑都稀里哗啦的哭了出来。
他师父顺着小道士的后颈,替哭的打嗝的小道士把气抚顺,跟从前似的,也不说什么话,就让他怀里的人好好哭上一通。他动作很慢却重复着不停,似乎在想着很多很远的事。天地华宇,唯山风和着呜咽,再无复今日,再无追来时。
小道士也忘了那日下午他到底哭了多久,只记得到了最后,是他师父抱着哭累的已睁不开眼的他翻下廊间,送去他自个的榻上。
他也隐约记得睡熟之前,他死命拽着师父的袍角,总觉得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。
他听得师父长叹了口气,摸摸他的头顶。
一觉睡的很好。
醒来时,难得的冬日阳光耀眼。
他师父背对着窗口盘腿坐着,用一块绢缎擦拭昨日那把未曾离手的长刀。
兵刃上跳着阳光闪烁,宛然是一略而过的杀伐。
小道士觉得有些晃眼,半眯起眸子摇摇晃晃从榻上坐起身。
“桌上有吃的”,他师父抬眼对小道士笑笑,冲几上的吃食扬了扬下巴。又低头去擦那把刀,仿佛上面有无尽的血迹斑斑永远都拭不干净。
小道士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耀眼,他总觉得师父眼睛空空的,笑起来瘆的慌。
洗漱毕了,他偷眼瞄着逆光坐着的师父,往嘴里塞着食物。
清粥寡淡。
那的确是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煮出来的。
自小道士琢磨透了烹食之道,师父便鲜少下厨。
君子应当是远着疱房的。
他师父确当得君子二字,文韬武略,端的国士无双。
“待会,随我去趟洞中。”语调平平不见波澜。
小道士听得师父的吩咐,忙不迭应了。三下捣鼓完晨食,平整了观中物事,理理袍子,便去请示师父之后事宜了。
他师父似乎是想什么,出神的紧,片刻时候方才木然回了声“走吧”。
小道士别的不行,轻功却是有些造化,被恒山的地势逼出来了。
他师父说的洞,隐在走势险峻的陡崖下,若非轻功好到上下摸遍了整个崖面,是万万找不出洞口所在的。
然恒山奇诡,大小洞穴不下百千,这洞倒也并不出彩。
小道士跟着他师父也乐得把这地儿当成他们自个的,平日里剩的些许铜钿,或是留在寺里占着位置却又舍不得扔的物件,都收拢收拢堆在这洞里。
小道士自他师父走后来过几次洞里,也不过是来看看这洞里的咸菜坛子可还有坛檐水,尝尝腌白菜入味了没。
他隐约记得,他师父曾玩笑般说过,若哪日他飞升了,便让小道士收了他的遗骨,烧成罐灰,随意找个泡菜坛子埋进洞里便是,省心省力。
小道士当时只是瘪着嘴,嘟嘟囔囔的结巴着什么师父父长命百百岁,居然要要丢下徒弟弟不管了,师父父好狠狠的心心心啊啊啊。。。。。。
似乎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了。
当小道士跟着他师父纵云到洞中,他才突然觉得这是个很不好的预兆,不好到心脏骤然疼痛。
他就要失去那个人了,如师如父,世间唯一的亲人。
小道士看着走在前面,背影逐渐隐入洞中黑暗的人,愣愣的想着。
他不知道师父入世这数年间经历了什么,也不敢去问,恐怕问了,也不敢听,他甚至不敢直视他师父空无的眼睛,那是天地间最极致的荒芜。
他师父的心,已经死了,他想。
哀,莫大于心死。
小道士揉了揉冰凉冰凉的眼角,大大的抽了声鼻涕,小跑着跟上师父的步子。
洞里无光。
师徒二人却是惯了的,这么多年,早能挨着黑,清晰的拽出洞口堆积的反季衣物,摸到靠近洞底山壁边角的几个并排咸菜坛子,还有数着石头缝掏出被泥土包裹起藏着铜钿的间隙。
他师父曾做了一个粗糙的木头架子来堆放残缺的耕具,还有破了的烛台跟拆下的窗楞。都是这些年硬舍不得丢掉,总是觉得还会有用的东西。
可是全部都没有用上的时候。
每回师父捡些破铜烂铁回来堆着,小道士都腹中非议,却也搭着手把破烂们运下来。日子长了,纵云倒是越发的好。
这回便该是那把刀了吧。
小道士站在不见天日的洞里,他知道他手臂边上就是堆着杂物的架子,身后再退一步就该踩到叠的平整的夏衫了。他师父在洞的中间更偏里些,却还未抵到咸菜坛子的地方。
他知道师父跪在那里。
刀放在他的身侧,刀刃撞击岩石发出冰冷的声音。
那本是一个挺深稍宽却狭长的石缝,初时便被师父用土壤填了。
小道士听着师父把土挖开的声音。
他听着师父说“这里本当是我的埋骨之处,竟被你占了先。。。”
“也罢,”小道士听得他师父顿了良久,方叹气般的唤他,“徒儿,待为师去了便留个咸菜坛子给为师罢。”
“。。。诶”小道士神游般的应着声,完了才觉出不对味来,却听得他师父轻浅的笑着继续说
“青瓷的倒是好看,却耐不得久,易碎的紧。我这徒儿笨手笨脚,呵,怕是哪日翻了他师父的骨灰也不晓得扫起来吧。”
小道士晓得了他师父不是在跟他说话,却觉得那笑声仿若掺了哭噎,瘆人的慌,揪着他的脏器捣腾的心口生疼。
“还是粗陶的罢了,陪你久些。。。到时,你也别嫌我一身腌咸菜味儿了,我都没嫌弃你这身血腥丑,擦了这些日子,都擦不干净。。。”
“可惜了,你的盾没能捡回来,让些个蛮子糟蹋了。。。也正好,这地儿反是再塞不下,就一把刀。。。正好,”
小道士听着他师父把土全部刨了出来,拾起了地上的长刀,往地缝里塞着。金属的冷音回荡在黑暗中,仿若天地的哀歌未彻。
“抱歉啊,这兵荒马乱的,带不回你的遗骨,也不晓得你随着这刀回来没有。他们都说,兵器是武者的魂,这刀你一直用着,我将它拾了回来,你该会舍不得跟着一道的罢。。。呵,你该是舍不得我的罢”
“潼关那地,你都守了一辈子了”
“也好,这下子也能歇会儿了。你说好跟我回来看看恒山的,这儿清净,等没事了,陪你在这山中晃晃,逢年过节我这小徒儿也能来瞧瞧咱。。。”
“我知晓的,你放不下这天下。都被揍成丧家犬了,你这性子哪受得住,二十万兵马,只逃回了八千余。。。国破家亡,血海深仇,其痛彻骨!其恨欲狂!”
“其恨,欲狂啊。。。呵,呵呵,纵是识破了谋划,纵是布置了全局,纵是算尽了机关,纵是堵上了身家拼上了性命!到头来,竟溃于佞幸的一句妄言。到头来,竟还是要走一遭棘没铜驼,禾黍故宫,哈哈哈哈哈哈,天命如此,真是天命教我等如此啊哈哈哈哈。。。咳咳咳,咳”
“师师父!”小道士被黑暗中几欲癫狂的声音吓得赶紧冲上前扶住他师父的肩膀,几点滚烫打在手背上,也不知是泪还是咳出的血,惊的小道士一个哆嗦。
“咳咳咳咳咳,咳,无,咳,无碍。。。”
小道士摸索着抚上他师父的脸颊,湿湿一片,陡然间再憋不住情绪,呜呜咽咽抽了起来,手却顺着师父的背后,想让他好受些。
“呵,咳咳,没事,你师父没那么容易过去,先晾这小子几年再说。。。”
小道士不多一言,将他师父扶着坐下,自己动手将刚刚挖出来的土往缝里头填起来。
长刀的体量不小,几捧土就塞实了缝隙。
小道人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珠子,一边继续将多余的浮土往里头压个结实。
就像是压实了,那里头关着的大魔王的恶灵就不会来勾他师父的命似的。
很多年后,小道士会偶尔提一小壶酒,悠悠的浇进那道缝里,不自觉向土壤下那把长刀自说自话。
他说:“将军啊,小子子少时无知,腹谤您嘞,您您泉下有知知,别恼恼啦”
“将军啊,师父父可得托您,您照顾好了,他老人家家,琐事些的,都都得靠着您您”
“将军啊,师父父跟您您都好罢,您跟师父父求个情罢罢,给他徒弟弟托个梦呐,他徒弟弟,想,想他了”
“将军啊,这些年年,额,年了,天下呵,终归是,是消停了,您跟师父父,总算是看到了”
“将军啊,您告知师父父一声,他徒弟弟不孝,不不孝啊。。。”
很多年后,当小道士倾毕了酒水,总会对着洞里磕三个响头,然后,又是三个响头。
他托那将军说与他师父听去。
小道士终究没能将他师父的骨灰收进那粗陶坛子里去。
只因那是至德二年的睢阳。

守尺寸之地,食所爱之肉,以与贼抗而不降
当其围守时,外无蚍蜉蚁子之援,所欲忠者,国与主耳
守一城,捍天下,以千百就尽之卒,战百万日滋之师
蔽遮江淮,阻遏其势,天下之不亡,其谁之功

小道士不晓得到底是谁之功勋。
只在至德二年的冬至时节,一个万花弟子传了睢阳的战况与他。
那战事持了一岁之久。
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师父的信,是战起初时从睢阳城中来的。
信中多言琐事,提及睢阳城时唯一句,此乃江淮重镇,若失,则运河阻塞,九鼎即失。
掩信后,他便知晓师父意已决。
那时,那只像极了哈士奇的军爷还在观中。
小道士看信的时候,那军爷便支着下巴隔着小几看着他。
小道士看完信,眼神空空抬起头来,良久,方颤着嘴角对那军爷说
“你,你该走,走了。。。”
军爷兀的一惊,接过小道士递来的信纸,静默细阅良久,方肃然道
“尊师忠义,在下愧矣。”
他放下书信,绕过案几,把那个死命咬紧了下唇的小道士拉到怀中。
军爷摸摸小道士的发髻,然后抬起他的下巴,用拇指错开他咬紧的齿,唇上涔出的血珠染红了军爷的指腹,晕出一点心惊。
军爷魔怔了似的愣神盯着小道士唇上那抹血色,兀然俯下脑袋去,吸允着他的伤处。
熟悉的血腥味道,充盈整个口腔。
血的味道,军爷想,多熟悉啊。
让人疯狂的味道。
可是他却慢慢平静了下来。
军爷抬起头,盯着小道士的眼睛,那里面映出他的脸来,他看见,然后听见,那里面的军爷说“我该走了”。
然后,他就转身,拿了他的枪,还有行囊。
军爷走出门口时,对着悬空寺外边的空旷打了个响亮的呼哨,召来他的马。
突又扒上门框,伸进个脑袋,笑得比道人第一次见他时更像只哈士奇那样。
“我会回来。”
那个军爷是这么说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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